逝者如斯

文／简枫


张轮像游牧一样在北京这个巨大的城市里不停迁徙，一个工作室被拆掉后转场到另一个工作室，日复一日的从家里到工作室的路上往返，那辆墨绿色的小Mini就像我家乡牧民的勒勒车，向着城市的边缘移动。风景在她向前行进时极速后退，时间在刹那之间流逝，变成过往。

四季流转在小小的镜中变幻，路上的风景在这个永远翻新建设的城市里变幻，生活随着每天行走的路线变幻……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，除了那些被定格在画面上的风景。是的，美好的秘诀就是速朽，是生命中无数的转瞬即逝，是这些一秒钟之后就消失的风景。

相对于永恒，也许她更迷恋短暂的相遇和迅速的消逝。完美和全貌不能打动人，她只喜欢偶然的瞬间和迷人的局部。这也许是一种甜蜜的欺骗，可是期待没有形状的未来，未必好过留恋我们曾经一念之间的拥有，那一刻是真实的经历，是握在眼睛里的温暖。那一瞬间我们经过那里，清晰的感受到清凉或者湿热的风，即便下一秒就浮游而去。

旧时光真的好吗？我不知道，但我知道怀旧已经是一种缠绵的病，而且没有真正的解药。但现实总令人悲伤，逝去的因此变得可爱迷人，怀旧是逃离现实的最佳解决方案，因为理想的生活永远在别处。

我们不得不向前走，但是我真的很留恋那些过往啊。

博尔赫斯说：人类的创作，某种意义上都是回忆。张轮重新构置了这些记忆中的画面，早春的暖风很快就丢弃，但画布收留的它；初夏不必填满，只需要一帘的新绿；秋天的林荫路上，阳光斑驳的跳上画布； 夜晚也没有这个城市节奏的停下来，但漆黑的树林里幽暗的光已经微微放慢喘息，成为下一秒的记忆。艺术家在行驶的途中突然望向后视镜，那一刻，世界按下暂停键，时间定格下来。

逝者如斯，但我们总会想方设法留下什么，就像楚人刻在小船上的那条线[“楚人有涉江者，其剑自舟中坠于水，遽契其舟曰:‘是吾剑之所从坠。’舟止.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。”
]，不能循着它找回宝剑，但那条线记录着我们曾经在那一刻经过那条河，记录着我们曾经丢失了珍贵的过往，而且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，至少还有一条痕迹可以抚摸，虽然只是在流逝的时间上刻了一个轻微的印记。


2006年，张轮从重庆来到北京，在城郊有了一间可以画画的工作室。她每天从四环的家里开车去工作室，《后视镜》系列就是这些路上的记录，也是她在北京游牧漂流的记录。汽车上两面小小的镜子替代了一双眼睛，看着城市像一个庞然大物在奇怪的生长，而她无奈的被逼迫着从城市的版图上一路退让，从五环到六环、从有荷塘的美丽院子到无法定位的陌生村庄，似乎生活的边界变得越来越大，但不过是从边缘退到了更远的边缘。路上的植物越来越茂密，后视镜里的风景却越来越稀薄，时光流逝，幸好还有这些画面让我们可以回忆。


2018年5月20日，于北京